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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南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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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南風

聖上終究還是顧念舊情, 未判李向玟重罪,只罷免了他的官位,將他削爵為民。

太清門外的官道寂寂無人, 李向玟睜眼瞧著, 只覺這路途綿綿無盡, 竟是一眼望不到頭。

沒了, 什麽都沒了。

李向玟一時不知該往何處。

驀然身後有轔轔車馬之聲,李向玟回頭,認出了公主府的車駕,當即目中一亮,不要命似的攔在那車馬之前。

“殿下,我知道你在裏面。”李向玟被夏書攔著, 卻依舊不死心地往車簾中張望,“殿下, 你我夫妻近十載, 殿下當真與我沒有半點情分了麽!我已知錯了,求殿下再給我一次機會……”

馬車裏頭沒有吩咐,夏書當即橫刀一劈,將李向玟推了個跟頭。

然他猶不死心, 爬起來追著馬車, 高喊殿下, 見馬車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, 李向玟胸中一戾, 破口大罵:“容翎, 你以為一切的過錯皆在我麽?!我告訴你, 就算沒有我,也會是別人!”

“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天經地義, 可就為顧念你的公主身份,我寵個婢女都要偷偷摸摸,納個妾室都得征你同意,你以為這駙馬爺真就那麽好當麽!”

“你倒是問問你的皇妹昭明公主,她與她的駙馬之間可又當真是琴瑟和鳴,相敬如賓?不過都是一樣的逢場作戲,可笑至極!”

馬車粼粼向前,未再給李向玟一個眼神,李向玟罵了半天,又不禁悲從中來,坐在地上嚎啕大哭,直到眼前不知何時多了雙烏皮靴。

李向玟順著青色的袍擺往上看去,目中映出來人清俊疏離的五官,怔然道:“喻駙馬?”

他當即露出喜色:“喻駙馬,你當是最能體諒我的……”

同為駙馬,喻良臣如何不知他的感受?

“我們是一樣的,我們都一樣……”

“不,我與你不同。”

喻良臣卻未看他,目光只追著那輛馬車,淡聲道:“你什麽都想要,既想要駙馬的尊榮,又想要妻子給予體面,還想左擁右抱得人艷羨,可貪心不足只會一無所有。”

李向玟的面色扭曲了一瞬,爬起身來:“你說得這般冠冕堂皇,莫要以為我看不出來,若不是因為那一道聖旨,你會甘心放棄大好前程,去娶昭明?你會甘心日日對著她,只做她一人的裙下之臣?別自欺欺人了,你的不甘,怕不會比我少半分!”

喻良臣輕撫眉心,忽而低笑了一聲:“真是愚蠢。”

李向玟一怔,反應過來後不禁咬牙切齒:“你說什麽?”

“我說你蠢。”

喻良臣的語氣平靜無波,說出來的話卻如一柄寒刃,毫不留情地剖開李向玟的胸膛,撕碎他的最後那點子可憐的尊嚴:“以己度人,愚不可及。”

李向玟忍不住往後一退。

“你的話從一開始就是錯的。”

“因為我不僅要與昭明殿下琴瑟和鳴,相敬如賓,我還會與她恩愛不移,此生不渝。”喻良臣轉身,從頭至尾未曾看過李向玟一眼。

“你該慶幸你是李青光的兒子。”

若非當年李青光曾在他父親帳下,也算與他有些淵源,單憑李向玟一句“逢場作戲”,喻良臣就能讓他悄無聲息地死在上京。

***

馬車之中,容翎雙手緊握,然從始至終不曾回頭。

容姒握了握她冰涼的指尖,倒了一杯熱茶給她:“父皇金口玉言,從今以後,皇姐與那個人不會再有半分瓜葛了。”

從昨夜起就提的一口氣終於能夠緩緩吐出,容翎心頭一松,忍不住落下淚來。

“阿姒,我們當真做到了?”

容姒靠在車壁上,順著馬車的律動輕輕搖晃,唇角似也牽起一點弧度:“是,我們做到了。”

沒有付出任何代價,也沒有再受攻訐勸阻,和離一事已是板上釘釘。

“皇姐已是自由之身,眼下最想做什麽?”

容翎默默擦了眼淚,思忖道:“想上街,想穿男裝,還想喝酒……想做這些年不曾做過,或者是身為惠寧大公主,不敢做的事。”

“好。”容姒笑道,“那今日,就不做什麽公主,什麽殿下,只做容翎。無論翎姐姐想做什麽,阿姒都奉陪到底。”

馬車沒回昭明公主府,直接去了朱雀大街。

容翎和容姒在成衣店裏買了兩身男裝,頭發用系帶束起,各執一柄折扇。雖然仔細一看不難辨出是女子所扮,但遠遠瞧著倒也真有幾分少年郎雌雄莫辨的味道,尤其是容姒,本就年歲不大,又目若清泓,舉止颯爽,光看背影還真不一定能認得出來,這叫兩人都覺得新奇不已。

她們去吃了路邊攤,去看了雜耍猴戲,還去茶館酒肆聽了曲,直到夜幕輕墜,街尾巷頭亮起盞盞華燈,若金烏散落,點綴火樹銀花。

若說白日裏上京城中最熱鬧繁華的地段,無疑是南北朱雀大街,然一旦入了夜,那燈火妝明之處,便是彈臺巷更甚三分。

容翎望著巷中那座恍恍明亮的樓閣,忽而道:“阿姒,我想去太初閣看看。”

今日,若是鄭嬤嬤在,只怕當即就要驚掉了下巴,然容姒聽聞,也不過是略略擡了擡眉,便道:“好,不過不能這樣去。”

容姒帶著容翎繞到了太初閣的後門,塞了銀子給那門房:“去通傳一聲,我要見你們相思姑娘。”

門房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,收了銀子也沒有多問,只道:“傳話可以,不過相思姑娘這幾日未必見客。”

“你只需同她說,我在家中行五。”

門房遂去。

柳相思這兩天的確不見客,自公主府回來後她嚇得不輕,同媽媽告了假要好生休養,這幾日誰也不見。

門房遞話有人找的時候,柳相思只以為是以前的熟客,家中行五的公子少爺也不少,便道不見,然來人又說,看那兩人模樣,應是兩個姑娘。

柳相思心頭一個咯噔,姑娘,又行五,便是再覺不可能,柳相思也不得不親自去確認。直到見到容翎和容姒,柳相思步下一滯,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:“您吩咐的奴家都已照做了,您不是說要放過奴家的麽……”

柳相思,便是那個被李向玟帶到公主府的花娘。

“你放心,我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。”容姒道,“只是來看看,太初閣究竟是個怎麽樣的地界。”

今日之前,容翎和容姒連茶樓酒肆都少去,更別提青樓之地。容翎的意思容姒明白,她不過是想知道,太初閣這樣的地方究竟有何特別,為何能叫這世上眾多男子流連忘返。

柳相思在太初閣中也算有幾分名氣,最懂察言觀色又識時務,也沒敢帶兩人去前廳,而是從後院穿過,經過了一條空中游廊,又入了另一處閣樓。

“那等腌臜之地,兩位……兩位少爺實在不便踏足,這裏的隱蔽性更好一些,不用擔心被誰瞧見。”

容姒一路留意,發現這裏每間廂房之間並不是並排而列,而是用隔板遮擋出死角,錯落排布。門簾上掛了銅鈴,要叫人或是要離開前,搖鈴即可,這樣進出便可與其他人錯開,的確是極為私隱之處。

“這裏是什麽地方?”

相比太初閣的喧鬧,這裏當真是安靜了許多。

柳相思有些尷尬,明知四周隔音好,還是忍不住放低了聲音:“這裏是南風館,來的人大多極重隱私,偶爾也會招待女客,所以……”

容姒目中微動:“原來如此。”

柳相思推開靠前的一扇窗,同容翎道:“太初閣與南風館的東家是同一人,故而兩邊閣樓相連,從這裏能看到太初閣的前廳,姑娘們每夜都會在那裏跳舞攬客。”

容翎和容姒看去,果見一片紅粉喧鬧。舞姬們扭著輕軟的腰肢,玉臂橫陳,笙歌燕舞;臺下的人高聲叫好,嬉笑狎鬧,拋著銀葉金豆。欲念與放縱交織,譜寫出華燈彩繪下的紙醉金迷。

柳相思下意識看了眼兩人,卻未在她們臉上看到相應的鄙薄厭惡,她們只是將眾人的神色一一盡收眼底,便闔上了窗扉。

“有酒嗎?”

柳相思一楞,忙道:“有,我讓人送來。”

青樓妓館的酒比酒肆中的少了幾分凜冽,卻似更為纏綿悱惻,入口甜香微膩。容翎連飲三杯,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:“原來李向玟在此處的時候,便是這副模樣。”

輕浮浪蕩,色欲熏心。

“還真是半點不叫人意外。”

夏書與夏墨就在外頭,容姒沒有顧忌,也陪著容翎喝,聽她道:“阿姒,皇室中是不是真的沒有相知相守的婚姻?”

容姒目中一頓,一口將酒飲盡:“有,只是皇姐還未遇見。”

容翎又笑了一聲:“那你呢?”

李向玟的那番話,旁的她都可以不入耳,唯獨提及容姒的那幾句,叫容翎如鯁在喉,如刺在心。

“你與喻駙馬,當真如他所說?”

容姒按了按眉心,這甜酒入口不覺,後勁還是甚為綿長。若在尋常,容姒定會下意識避開與喻良臣的問題,然眼下,她卻是緩聲道:“喻良臣不同。”

“如何不同?”

容姒垂了眸,勾起的唇角卻浮出幾分苦意來:“翎姐姐,我好似……有些喜歡上喻良臣了。”

容姒慢慢倒酒,又慢慢飲盡,擡眸時雙目微紅,卻又灼灼迫人:“可我不能。”

“阿姐,我不能喜歡他。”

容翎一怔,望著眼前的容姒,醉意朦朧間,竟覺出些細密的心疼來。

她輕輕撫著容姒的臉頰,溫柔寬慰:“那便換一個人,換一個人喜歡。”

南風館中伺候的都是模樣俊俏的小倌,添酒的兩人進了廂房,竟是半天沒再出來,夏墨早已心急如焚,忍不住道:“這樣下去不妥,你快進去勸勸殿下。”

夏書抱臂立在門前,神色不變:“殿下未曾傳召,我們等著便是。”

“那要是殿下喝醉了,出了事怎麽辦?”夏墨咬牙,“你就是個呆子!”

夏書依舊不動:“殿下有分寸,我們只需奉殿下之命行事。”

“是,你說得沒錯,可眼下這情狀已不是尋常之事了,你的腦子就不會再轉轉彎麽?兩位殿下今日的情緒都有些不對,若是殿下宿醉在此,公主府中會不會鬧出動靜來?若是被人發現殿下夜不歸宿,豈不是又生事端!”

夏墨越想越覺得不能留殿下在此處,一咬牙就要硬著頭皮闖進去,卻被夏書一攔:“殿下命我們守在外面,你別亂來。”

“你個榆木腦袋!”夏墨氣得來回踱步,“不行,我還是得回府一趟,至少同府裏的人報個平安,莫讓他們鬧出動靜來。”

這“府裏的人”自然不是指珠彌秋禧他們,夏書想了想,終是道:“我看著殿下,你快去快回。”

夏墨遂一路疾奔,然剛至公主府就瞧見了等在門口的喻良臣。

見只有他一人回來,喻良臣的眉峰微微蹙起:“殿下呢?”

這一路夏墨都想過見到喻良臣要如何回話,然真見到了他,被他的目光淩淩一看,夏墨便覺頭皮發麻,想好的說辭竟是忘了個幹凈。

夏墨只低了頭道:“殿下無礙,屬下回來報個平安。”

然喻良臣卻是走近一步,微微瞇了瞇眼:“殿下飲酒了?”

夏墨一驚,面上已是帶出幾分來。那喻良臣的眸中似是揉雜了廣寒月色,叫人更覺寒涼:“殿下在哪兒?”

夏墨抿唇不言。

喻良臣道:“你可以不說,不過你總要回去的,我大可以讓人跟著你,也免叫你為難。但殿下若有什麽三長兩短,你我都難辭其咎。”

秋涼的天,夏墨竟覺後背密密沁了層汗,他閉了閉眼,咬牙道:“殿下在南風館。”

喻良臣的瞳仁驟然一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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